良久,点起一支烟,安抚着燥动情绪的陈岩朝缓缓开口道：“我不是同性恋,王祥也不是……”

　　二十年前,一个阳光照不进教室的阴鸷午后.

　　微妙迷离的管弦乐萦绕在足以容纳两百人的大课室里,课室里从无虚席,讲台上身穿白色衬衣配灰色西裤的陈岩朝风华正茂,气质儒雅,以公子世无双这个词汇来赞誉彼时他,也不为过.

　　陈岩朝轻声咳嗽两声,双手撑在讲台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巡视着在座在每一个学生,朗声讲解道：“同学们刚刚听到的,就是克罗德·德彪西的经典名作《牧神午后前奏曲》,这首是印象主义的代表作,更是开创了音乐诗的时代！”

　　毋庸置疑,台下大多数刚刚涉猎西方音乐,尤其是西方管弦乐的愣头青们都为这支史诗般的作品深深折服.

　　“老师老师,我听说,这首音乐又被称作同志之乐,很多男同性恋都喜欢这个曲子,这样的曲子,怎么会有这么高的评价？”郑月问.她穿着样子最时兴的碎花裙子,一眼便知是个家境殷实的富家小姐.

　　陈岩朝清咳几声用以掩饰尴尬,然后淡然一笑,出声解释道：“同学们,音乐本身是美好的,所被认同及欣赏的人群也是宽泛不受限定的.不要带着有色眼镜去欣赏艺术,传闻只是传闻.”

　　“不见得是空穴来风吧？《牧神午后前奏曲》灵感源自于斯特芳·马拉美的116行诗,据说马拉美就是一位同志,而德彪西跟马拉美是老熟人,那么受马拉美的诗歌《牧神午后》而创作出来的音乐,是不是本身就被赋予了这样的寓意呢？”音乐系的章文月自诩见多识广,旁征博引地论证着所谓的同志之曲的由来.

　　话说到这份上,陈岩朝的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但天生的好修养让人从他的脸上依旧瞧不出愠色：“这不过是以讹传讹,这种对于艺术家的谣言,不要轻信,更不要传播,同学们,都知道吗？”

　　“我也觉得不是,这首曲子很悠美,我几乎沉浸在小提琴的音色之中,老师,能教我这首曲子吗？”王祥从一众交头接耳的青年男女中间站起身来,他的模样生得极其漂亮,清俊得不像个男子,加上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师长提出要求,白皙的脸颊上竟飞起一抹绯红,媚得跟个姑娘似的.

　　“哟,王祥,你如此偏爱这支曲子,不会也是个潜藏的同志吧？”相貌普通,扎着高马尾辫的何文英出于市井,从小耳濡目染泼妇骂街,对揶揄讽刺这挡子事那叫一个信手拈来.

　　“娘炮！”嬉笑声中,不知谁拨高声调骂了一句.

　　哄笑声在一声娘炮的推动下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什么错事也没做的王祥在顷刻间竟然成为了众矢之的.他站在人群中央无地自容,却也倔强地不肯低头.

　　为人师表的陈岩朝哪里还能看得过眼,脸一沉,拍着教台叱喝道：“安静！”

　　一声安静说得极重,哄闹的教室在霎时间鸦雀无声,毋庸置疑,在座的每一个,都不够胆跟授业的讲师对着干.

　　接着,他又看向以感激而崇拜的目光仰望着自己的王祥,微微带上点笑意,赞许地说道：“王祥同学这样很好,好学求知,就是太过于腼腆了.传道授业是为人师表者应尽之责.如果你想学这支牧神的午后,晚上来排练厅,我来教你,就这样,下课吧！”

　　陈岩朝万万没有想到,这堂与他人生中千千万万堂课无甚区别的西方音乐史,竟会成为咬住王祥脖子的那条毒蛇.

　　是夜,月朗星稀.

　　练习室里灯火如昼,王祥和陈岩朝一人一把瓜乃利小提琴,王祥把琴架在颈侧,聚精会神地演奏着德西彪的牧神的午后.一侧,陈岩朝双眼放光,犹如找到了稀世珍宝.在他看来,王祥是个小提琴天才.

　　当那一晚的最后一个音符消弥在空气里的时间,爱才心切的陈岩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若狂.

　　他当然不会吝啬自己的赞美,就当王祥在有生以来难得听到的来自于师长的溢美之词里不知所措的时候.陈岩朝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沉声问道：“你愿意当我的徒弟吗？不是学生,是徒弟.”

　　王祥不笨,当然知道徒弟的喻意是什么？徒弟一词,代表着他可以得到面前为这位才华横溢的音乐系讲师的倾囊相授.不止是牧神的午后,而是一切,一切他想知而不得知的.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他愿意,且愿意得不得了.